沈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：“我素来听闻那药谷之人，随手便能肉白骨，活死人。如今见了陈兮小娘子这般救人，倒像是见了药谷之人。”
“公子这是多想了。药谷难寻，陈兮一介平民，又怎么可能会和药谷有联系。”陈兮保持着面不改色。
“是么。”沈萧挑了挑眉，嘴角噙着一丝笑：“可是那日我好像……见着了你那个药谷来的小师妹呢。”
风尘仆仆，实为不易。
“你监视我？”陈兮一愣，下意识质问，心突的一跳。
“只是不小心撞见罢了。”沈萧的笑意更深了。
“我说了，只是沈公子多心了，这等莫须有的事情，我并不想浪费时间与你多说。”陈兮冷下脸来，不再看沈萧那般仿佛什么都知晓的模样。
她抬步就要离开。
“我就是好奇，药谷的人为什么要花如此大的力气，只是为了去救歙州江梧瑶。”沈萧却横跨一步，挡住了陈兮的去路，不依不饶的问。
陈兮看着他那双盛着笑意的眸子，只觉得这人越发深不可测。之前只以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，却不曾想他心机这般深沉，留在鬼生殿，又来这凤阁，便是看出她的身份了。
她十分确定他不是在诈她，因为他眼里的笃定太明显。但是，她是绝对不能承认的：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不懂么？”
沈萧笑了笑，忽然退开，让出路来：“行吧。你快去看看江姑娘吧，我看她那模样，是个不好受的。”
他看着是个风雅的公子，一身白袍子，身姿修长。好看的眉眼带笑，唇角上扬，眼里更像是盛着细碎耀眼的光芒，不知能迷住多少姑娘的眼。
而陈兮的目光晦涩不明，在他身上流转好久，最后还是作罢，只随他跟着，提着裙角去了江梧瑶的内卧。
————
江梧瑶身上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，裴扶翎来了后，便扶着她在屋里走了走，走动走动，好恢复力气。
江梧瑶现在已经好多了，走了一会儿也觉得身心通畅了，好像这具身体终于属于自己了一样。
她转头看了看垂眸扶着她的裴扶翎，突然开口唤了一声。
“扶翎。”
裴扶翎这名字是江梧瑶同裴无行一起取的，那日裴无行恰巧寻到了一只鸟翎，好看的紧，给了梧瑶。
江梧瑶却给了那日刚来到凤阁的裴扶翎。她看着裴扶翎好像已经失了魂的模样，语气淡淡的：“以后你就叫扶翎吧。”
一旁的裴无行过来摸了摸江梧瑶的头，笑了笑，牵过她的手，在她手心里写：“这名字是好听的，你也算是有长进了。”
写的有些快了，但是两人这般交流已经很久了，所以江梧瑶毫无障碍就知晓了他写的什么，嗔笑几下不说什么。
裴无行便看了看仰头看着他们俩的扶翎，蹲下来看着她的双眼，认真的看了一会儿，忽然又跟梧瑶写：“还没姓，便让她姓裴吧。就叫裴扶翎。”
“你是会的，好听。不过你要问问她愿不愿意。”江梧瑶笑了笑。
“……”于是裴无行笑着，又蹲下去，一双好看极了的眼睛里全是温柔和认真，对着裴扶翎的眼睛。
一旁江梧瑶跟裴扶翎说：“他问你愿不愿意同他一个姓。”
那时，裴扶翎看的真切，他这般看着她，那眼睛里便全部都是她了。
——
“扶翎？”江梧瑶唤了一声，不听她应，有些奇怪。偏头看了她一眼，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。
“…阁主？……”裴扶翎这才回神，下意识便叫了一声阁主。
这声阁主出来，她和江梧瑶都愣了一愣。
“想什么呢，这般出神。”江梧瑶别开目光，语气淡然，却好似听不出情绪。
“……”裴扶翎沉默了一会儿，没有回答。
其实江梧瑶回来后，一直没有和裴扶翎单独说过话。
那日之后的种种，要说两人心里没有隔阂，要说江梧瑶对她还是那样放心，是不可能的。
只不过两人今日算是第一次这般单独的说话了。
“如今事务很繁忙吧。”她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。
江梧瑶不在意她的沉默——反正她一贯这般沉默。
“嗯。”
“阿瑟没有捣乱吧？”
“并无。”
“眉奉呢？我听说他挺听话的。你是阁主，也是需要一个只听你的话的心腹的。可以把他提上去，作大司命可能不行，少司命却是可以的。也不用想我的想法。”
“……”
闻人瑟不说话了，江梧瑶便突然叹了一口气，语气沉沉，却情绪不多：“扶翎，日后凤阁就真的交给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听到这句话，裴扶翎突然停了下来，江梧瑶也不得不停下。
看着江梧瑶平静的模样，裴扶翎觉得不可置信：“难道你不回来了么？”
江梧瑶笑了笑：“我不是在这里么？”
“……梧瑶，你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。”
“……”江梧瑶依旧笑：“那我不知，你竟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梧瑶——”裴扶翎深呼一口气：“这个阁主，……我，我不配。”
当初……她因为一时的恶念，任其身陷囹圄。她心思不纯，对不起无行，亦对不起江梧瑶。如今江梧瑶回来，不仅不怪罪她，还顺理成章的把阁主之位让给她，甚至把反对她的闻人瑟拉了下去。这让她日夜难熬。
她不是恨江梧瑶，她只不过是嫉妒。
可是她不曾忘记，是江梧瑶给了她第二个家，是江梧瑶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。
她已经因为那次的事情痛不欲生了，如今真的没有办法去接受江梧瑶的好。
尽管，江梧瑶从一开始，的确是在把她当下一任阁主在培养。
“你配不配……”江梧瑶低低的笑了，可是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笑意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夜里的凉：“现在已经与我无关了。”
裴扶翎愣住了。
她看着江梧瑶。江梧瑶抬眸，只看了她一眼，便松开了她的手，自己扶着桌子慢慢坐下。
她动作缓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，只是之前温度刚好的茶，现在却凉了。
江梧瑶喝了一口，觉得涩，便放下了。只是手握着茶杯，不曾松开。
她并不看裴扶翎，却是对着她说的话：“裴扶翎，从你十一岁来到凤阁，已经有九年了。你想想，这么多年，我可曾说你一句重话？”
裴扶翎从一开始的惊愕，无措，到最后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手立在一旁。她垂着眸子，看不到神色，呼吸轻浅。
“你来时，不熟悉这里的生活，我便让闻人瑟陪你。谁知道闻人瑟她容不得你。我本想让你们俩做个伴。谁知道会这般。于是我把你带到我身边，你便随我住了三年。后来习武，我又担心自己的功法太过张扬，便让裴无行去教你。——一教便是五年。”
“我未曾说过你一句不是。”江梧瑶抬头。“你对无行有怎样的心思，我不曾多想，也不会去管。”
听到这一句，裴扶翎猛然抬头，好像想否认。可是看着江梧瑶的头顶，她像是有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，一句话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“你是知晓的，我满意你的能力。所以越过了闻人瑟，陆昱霖，明确表示要让你做下一任阁主。你不爱表达，我也不知你是想还是不想的。”江梧瑶自己像是太在自言自语：“你若是愿意说，我一定愿意听。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你，对不住你那个愿意相信我的父亲。”
她抬起头来，看裴扶翎。
裴扶翎看着她的眼睛。
那里面曾经是有光的，笑起来会有细碎的光芒，很是漂亮。可是现在那里面却平静的像一潭死水，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什么掀起波澜来了。
她心里开始慌乱。
——以前明明只是愧疚和后悔的。
“那日……”
江梧瑶拖长了尾音。好久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裴扶翎却是知晓的，她说的，是她和裴无行被千真门围剿的那日。是她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回来搬救兵的那次。
江梧瑶那声叹，好似在她心里重重落在一根针。
疼。
“……我与你说这些，”江梧瑶的手指在杯盏的纹路上摩挲，“不是责怪你。我想让你知晓，这辈子，你欠我的，你无法偿还。若是要还，就请你好好把这阁主当好。不论你是愧疚的，还是觉得负罪的。”
她起身和裴扶翎面对面站着，她本身就比裴扶翎高，如今这般，对裴扶翎而言，更有压迫感了。
“我可以说，以前种种，既往不咎。”她说：“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，我无法控制。你把这当做任务也好，惩罚也罢。凤阁是我和无行的心血，我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它。”
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，江梧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累了，于是就自己慢慢回到床上坐着。
她不去看裴扶翎。
可是心里，是失望的。
这个孩子，真的太让她失望了。
“……我先走了。”好久，裴扶翎才开口说道。
“……嗯。”
她看着裴扶翎几乎是落荒而逃，只觉得嘴里涩得很。
许是方才的茶，太凉了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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